“可是将军,其他的城门……”
“其他城门,姚说易不会继续攻了,只留弓兵即可。”
居忠说完发现亲卫还杵着没动,登时怒道:
“快不点去传令清点集结!难道要拖到那只狐狸夹着尾巴跑了吗?”
“阿嚏!”
那只狐狸——姚说易在远处的王帐中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当他决心要拿下虞宫王城,肯定不会像之前为了无根之花那般亲自前去犯险,自然心安理得的龟缩在大后方的王帐里,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包围着,任由居忠在虞宫王城里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不痛不痒的程度充其量只不过能让他打个喷嚏。
他打完喷嚏重新把脸转回沙盘,一丝不苟地调配着麾下的蜀地州兵去冲锋陷阵,顺便还有心情与杜宇闲嗑几句。
“我是攀绝壁上来的,之后若再调支援来,总不能顺绝壁而下,羽山道便是最好的路线,可那羽山道易守难攻,着实不是一条好通路,若要走山道,必定得做足在准备……”
而最好的准备就是拿下整个虞宫,到时候虞宫羽山道就独木难支,即便湛天谣固守在其中埋伏,也阻碍不了他早晚把它变成蜀地的羽山道。
“反过来说,迟早都必须拿下羽山道,否则肯定是坐不稳这虞宫王位。”
杜宇没有出声,姚说易到是非常能自得其乐接着说:“居忠跟付寻松最大的区别是——思虑的轻重。”
付寻松凡事多留一个心眼,什么都再三忌惮,总是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定一条万全之策,所以是守将。居忠则正好相反,他的勇武与本能适合冲锋取胜,却不适合守城。
“现在他失去了一道外郭城墙,必然会想集结所有兵力,与我正面一战。”
姚说易眯眼笑如一只狐狸。
“我偏不。”
居忠带着精骑赶到断井颓垣前排开列阵,对上了姚说易派来的第一列阵,第一感觉便是“太少了”。
姚说易此番动作的确让居忠误以为他要把东门作为总攻的决战之地,可临到阵前要交手时,居忠发现这样少得可怜的人数肯定不是蜀地大军,便在尚未与第一阵对个正脸的时候陡然带着自己的麾下朝着姚说易的队列猛冲而去。
居忠的应对可谓相当及时,若再晚半刻等到敌军第一阵抵达,那他将要面对的便是姚说易从其他几面城墙攀爬进来集结绕后打算包围居忠的两面夹击,而他反其道而行之向前突进的打法,反而让姚说易吃了一惊。
“这居忠莽夫,居然还有点儿脑子。”
姚说易听到斥候来报之时,将头转向了身侧的杜宇,问:
“杜先生以为如何?”
“不如何。”杜宇道,“数日之内难分高下。”
“是吗?”姚说易不以为然地抬起手,指尖在沙盘侧面挂着的地图羽山到王城之间的羊皮上刮擦出一条线,“我到认为很快就能分出高下。”
三日后,居忠亲自证明姚说易猜错了。
居忠无愧于双伐之名,亲率麾下,浴血奋战,使虞宫王城东门战况僵持不下,以至于他杀到后来,手里那双无名铁板斧都被磨钝了,俨然成了一双宽边的棍子,只能用来击打敌军。
居忠不擅长用钝器,往往一击不够力道都没办法将人打死,也因此让他耗费了更多的体力,战到后来几乎脱力。
第三日夜幕降临之时,姚说易已经彻底攻下了其余几道城墙,这次他没有因为城门被封而故技重施炸掉城墙,反而一面清扫镇守第二道防线——内城郭的虞宫兵,一面从南北两侧缓慢推进,打算从居忠背后攻击。
居忠自然没傻到留在那里让人前后夹击,可他却也不能退离东门,否则城外的蜀地大军就会涌入。
居忠才残破得只剩下颓垣的东门瓦砾上一路逆着敌军人流而上,继希望于自己能一路突破到底、杀到蜀地后方,最好能找到姚说易的王帐,来个釜底抽薪。
姚说易此番攻城经过深思熟虑,自然考虑过一切可能面对的情形,早早就将自己王帐顶上的旗帜卸了下来,巧妙伪装在随行的诸多粮草帐篷中,仅有寥寥只几位斥候与传令兵知晓他在哪。而行过军的人都知道,粮草所寄存的地方一般都在极后方且绝对安全的位置。
居忠这最后一线希望在拼杀到第四日傍晚时,终于彻底沦为了绝望。
他的身边只剩下几个亲卫,而他本人深陷于蜀地大军中,只能不停地朝着周遭几乎无所不在的敌人不停地挥动兵器。
天色按下去又再亮起来,第五日曙光乍现之时,居忠已经拼到精疲力竭,再无力顾及身后的王城如何。可湛天谣亲口谕令死守王城,他也唯有死在敌阵中,才对得起自己承应的王命。
居忠身边最后一位亲兵倒下去时,他已经疲惫得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一种陌生的慨然赴死之感,就在那如血的朝霞中悄然浮上了他的心头。
他想:至少要看到这一日的落日。
双伐将军居忠,真的在那铺天盖地的敌人中,坚持到了当日日落。
以孤身一人的方式。
看着天幕再度如同火烧般赤红起来,他心满意足的大吼一声,绝然地抬起头盯着天空。
临死前,他想看一眼夕阳。
“居忠!”
“什、么……?”
熟悉的嘶哑声音,让他满脸惊愕地背转向另一面的天空,看到的却是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点缀在赤红上飞快扩大的黑云。
去时如同巨大乌云团的战雉群,现如今残存不过一半。
就像是巨大的古木只剩下一条纤细树杈,曲折蜿蜒过赤红的天空。
可是,对居忠而言,再也没有比这更震撼的风景。
“哈哈……”
随着高空直落的铁矢破空巨响,居忠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