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过犹不及。”湘哀漫不经心地拎着小匙在杯中搅了许久,借以掩盖她内心深处十分不想喝的念头——对方太过热情,她不好意思去驳这个面子,“你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多工作?”
苾离盯着湘哀左右晃动的一截纤瘦的腕子就明白湘哀的赶鸭子上架,但她也只好装聋作哑地不去戳破,答道:“知道了,你是天才,我不行。”
湘哀却沉默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似乎只是在盯着被她搅得浮了一层白沫的咖啡。
“你高看我了。不过是个什么也不会的普通人。”
苾离手中的拿铁早已见了底,她笑道:“我是真的爱他。”
湘哀在心底冷笑了一下,表情却淡淡的,只有交叉的手指动了动,摩挲着她苍白的指节。
“不谈了,你还有安排,我不打扰你。”苾离站起身,打算去和侍应生结帐,“希望你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爱人吧。”
她起身得急,没有瞥见湘哀脸上稍纵即逝的笑意。
三分温柔,七分讽刺。
湘哀摆了两下手就算和她告别,等到苾离推开了玻璃大门走出去,她才慢慢地站起身,四平八稳地把坐过的椅子推回原处,插着衣袋立在门口,目送苾离悲伤的身影远去。
“你怎么会在这儿?”女人的声音蕴了一丝恼怒撞进她耳朵里,“我记得这里不卖真黑咖啡,所以……你到底有多看重那个医生?”
湘哀略显惊讶地偏头:“屿阴?”
对于她们来说,去掉姓氏只叫名字实在不是什么亲昵的称呼,毕竟大家都姓周,客气地叫着来来回回的周女士是在有点硌人。
而现在,屿阴站在街边的阴影里,神情莫名有些焦躁。
她不做声,湘哀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才道:“你不是也来了?”
屿阴依然皱着眉,摇头否认。
“我是路过。”她生硬地解释,“她是你的朋友?”
恰好有一对女伴挽着手笑嘻嘻地走向店门,湘哀错开身子让了一步,离屿阴更远。
屿阴怔怔地望向那对女孩,转而又对上湘哀沉寂的目光。
“和你有什么关系。”
屿阴握指成拳,一言不发。
“替我问咫涯好。”湘哀微微颔首向她道别,“到时给你满意的答复。”
她干脆利落地转身,屿阴半眯着眼,流畅的动作一格一格地放慢了。
她们曾经见过的。
白衣白发的女人双手插在口袋里,优雅地走上讲台,浅笑着躬身问好:“你们好,我是周湘哀,明诚大学化工与制药教授。”
女人说罢,才把右手从兜里提出来,两指一夹去捉躺在纸盒里的粉笔,转身仍是散漫的姿势,笔端却凌厉非常,字如刀裁一般,鲜活得仿佛要从黑板上破空而出。
她坐在人群中,茫然地望着黑板上的三个字。
四周零碎的交谈声还未完全止息,绝大多数是窃声评点女人的外表。女人浑身透着病态的苍白,霜白的发懒懒地散在肩胛骨上,女人的背挺得笔直,乍一看是清高孤傲,细看却又像是强撑精神,本能与反抗在她的外表中互相敌对又交融难分,显出一种矛盾而绝望的美。
“周教授,你是白化病患者吗?”
一个男生率先喊出众人的疑惑,报告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等待着一个几乎可以说是一定的答案。
她无意识地抠住了深蓝色柔软的座椅。
女人丢回那支粉笔,另一只干净的手从容不迫地拂过鬓边发尾,清冷的声音被话筒放大得无所遁形。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轻描淡写道:“这么问别人可不太礼貌啊。”
又是一浪窃窃私语。
女人微笑着注视一片混乱——她和讲台之间隔了不短的距离,瞧不清女人的神色,可她就是觉得女人一直立在那儿,明明是一方明亮宽敞的厅堂,硬生生地被她站出了逼仄的味道。
似乎是在旁观这一场与自己息息相关的闹剧。
那年她二十二岁,读的是传媒学,被室友拽来听一场和专业没有任何关系的讲座,周湘哀据说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是个研究上的天才。
众赞的教授低头摆弄了一下话筒,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就回荡在半空中:
“今天,我们来谈一谈人体寿命与药物的关系。”
回忆戛然而止。
当年那个在讲台上侃侃而谈高不可攀的女人站在她面前,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变的一点是,如今她二十七,湘哀三十五,后者隔了八年的光阴审视着她的所有不安,以一种亲切而怜悯的姿态。
就如同隔世,让人觉得可恨至极。
“等一等。”她听见自己说,“别走,我也想和你聊聊天。”
湘哀说什么也不会去刚才那家店了。奶泡拉出的心形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也许于她而言,任何一个代表或是与安逸这两个字有关的事物都不啻于毒药,妨碍她神思清明。
“某次我偶然听到千易浔和方见止的对话,他们在说一种药物,叫作l.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