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上写着‘沈’字。”棋妙下车看了一眼,回来报到。
徐元佐在车里扣上斗篷,换上棉鞋,这才下去。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就在大门外,几个脸生的奴仆打着灯笼,不住地跺脚,呵气暖手。灯笼随之一跳一跳的,就像是鬼火。
“你们是苏州来的?”徐元佐叫棋妙招呼他们过来,心中首先想到了苏州东山沈氏。
因为苏州沈氏经营荆襄。手里有大量的蓝靛,那是染布的重要原材料,而徐家经营棉纺行业,多少会有交集。而且徐元佐对沈绍棠的感观不错。下意识想到了他。
“小爷,我们是奶奶娘家来的哈。”那奴仆过来操着崇明官话应道。
徐元佐哦了一声,嘟囔道:“那怎么不进去?站在这里吃风?”
“小爷,我家姑娘说马上就走。”那奴仆冷得发抖,补了一句:“呵呵。”
徐元佐无语摇头:“你们这称呼真够乱的哈。”
“乡下人不懂礼数,小爷别见怪。”那奴仆倒是爽朗笑了。
沈家下人也不是不懂礼数。只是崇明与大陆隔离,又受北地影响颇重,与松江习惯颇有些出入。
徐元佐挺喜欢这种开得起玩笑能自嘲的人,便道:“天都黑了,玉哥儿还能走到哪里去?多半是要住下的。走吧,一起进去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那人眉开眼笑,连忙鞠躬跟着徐元佐进去了。
外人看不出徐元佐的心理活动,谁都没想到这位和和气气还跟下人说笑的少爷,此刻正在分析着沈玉君的来意,同时盘算如何入股沈家。
航运业是海贸的基础,迟早得入手。与其自己从头开始,不如控股成熟的航运家族。
徐元佐快步进去,就见茶茶满脸憔悴地迎了出来。
“爷,您总算回来了。”茶茶强打起笑脸。
“这般殷勤,直说吧。”徐元佐一语道破。
——你能不这么明察秋毫么?
茶茶脸上尴尬,道:“奴婢一向殷勤得很。”她又道:“玉君姑娘来了,就在奶奶房里说话。”
“哦。”徐元佐应了一声。
“说是您回来请过去坐坐陪着说说话。”茶茶又道。
徐元佐求之不得,便往母亲房里走,见茶茶寸步不离,道:“你若是不爽利说出来,我便不管你了。”
茶茶僵硬地抬了抬脸上的肌肉,摆出一个跟哭一般的笑容:“爷,能否跟奶奶说,别叫奴婢去买菜做饭了……”茶茶在青楼虽然地位低下,但也不需要去干那些粗重的苦活。如今到了徐宅,从买菜到做饭,打扫宅院都成了她的工作了。
徐元佐道:“我不是叫你在编辑部帮忙么?”
茶茶这回是真的要哭出来了:“那边的活不能少,家里的活也不能不干呐。那可是奶奶吩咐下来的。”
徐元佐无语:“你不会叫程宰买几个丫鬟,雇两个厨下干活的老妈子?自己蠢怨谁?”
“奴婢哪敢自作主张。”茶茶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往徐元佐身边靠了靠,愁云已经消散了。
徐元佐嗤之以鼻,酝酿感情,进了母亲的房间。
房间里点着两盏灯,徐母与沈玉君都坐在榻上,聊得倒似十分投机。
“母亲,孩儿回来了。”徐元佐又朝沈玉君笑了笑,道:“表姐,今日怎么想到过来玩?”
徐母隐约还是想亲上加亲,笑吟吟地看着儿子。
“来看望姑妈,顺带送些土产年货过来。知道你家什么都不缺,就是图它新鲜。”沈玉君款款起身回礼。
——你不是沈玉君!
徐元佐一时无法将这个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和女海贼联系起来。又觉得眼前光芒乱晃,好似目视烈阳,头晕目眩。定睛一看,原来沈玉君竟然换了女装。
一身水蓝色滚边交织绫的立领长袄袍,衬出纤长的脖颈;柠檬绿提花缠枝宝瓶图样的凤仙裙逶迤拖地,遮住了那双天足。外罩一件玉色刺绣的镶边薄纱彩晕锦,正是晃了徐元佐双眼的元凶。再看那乌油油的长发批肩,绾着个百合髻,云鬓里又插着个精致小巧的石榴赤银篦。一抬手便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赤金镯子,垂在腰间,印着撒花缎面的云锦宫绦。
那宫绦上还挂着一个银丝线绣莲花的缎香袋。
沈玉君黛眉粉妆,清爽干净,加上身材高挑,甚至超过了许多男子,看上去就像是庙里供着的玄女娘娘。也正是今日这般妆扮,显露出她作为女儿家的资本来,才让徐母更想亲上加亲。
俏表姐见徐元佐颇受惊吓的模样,心中好笑,脸上却挂着矜持,微微扭头,用最温柔的口吻道:“表弟为何这般模样?”
“真真是被吓到了。”徐元佐立刻要找回场子:“表姐是要出嫁了?怎么穿成这副模样?”
徐母脸上一板:“胡说什么,你表姐自然就该穿成这样!”
沈玉君嫣然而笑,笑不露齿:“其实这才是小女子的本色。”
徐元佐眼角抽搐,突然问道:“敢请教这位小娘子:沐浴时是自己搓泥还是叫丫鬟搓?”
徐母和表姐同时一怔。
徐母心中暗道:我儿真是没有长大开窍。哪有上来就问人家姑娘洗澡的事?
沈玉君却不知道徐元佐问这话的目的,脱口而出:“当然自己搓。”
徐元佐仰头大笑,退开一步:“教姐姐一个乖。小女子都是羞答答地说:讨厌~!人家家才没有泥呢!”他捏细了嗓子,故作娇羞。
沈玉君飞腿就踹,却发现徐元佐早前退的一步正好脱离了攻击范围,一时纠结是否要追杀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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