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条例上不许可提供银钱、过一日所需的粮食或衣服给百姓,即使是看上去很困难的人家也不许可,这个克勤可否知晓?”
许平当即答道:“是,末将深知此条,绝不会浪费大量的军需。”
张承业看着许平,追问道:“为何会浪费大量军需?”
许平垂沉吟了一会儿,把条例反复思考一番后斟酌着答道:“因为一旦开仓一次,百姓中难免会有人赖上我军?这样……这样就会天天来要,而更多人看见后也会效仿。会变成我军的沉重负担,长期如此实在是……”
说到这里许平突然声音一滞,抬头看向张承业:“大人,末将明白了,末将知错了。”
张承业微微点头,又提出一个问题:“为何会有尽力帮百姓修缮房屋的条例?这条意义何在?”
之前许平从来没有过安抚百姓的经历,听到张承业这个问题后顿时又愣住了,他在心里把条例反复念上许多遍,终于摇头道:“大人,末将愚钝,这条难道也有问题么?”
“这条条例恰好就是因我而起的,二十年前当年奢安之乱方平,我曾带队在赤水附近安抚百姓,十八年前又在福建沿岸防备海盗登陆,侯爷详细问过我这两次的情况后定下了这条。”张承业不慌不忙地说道:“第一次,我是驻在刚刚平定的叛乱区,这点倒是与克勤今日的情况有些相似,叛乱已经平定,我知道侯爷不欲杀人示威,但仍要震慑当地的少民,每天派出人去给他们修缮房屋,既能够善结人心,也能让那些暗处仍心怀不轨的人意识到我军的军威;第二次,福建地区的百姓不需要我们武力震慑,但海盗当时被打得几乎不敢上岸,若是日子过得太平稳了,我担心士兵会松懈,所以要每天给他们找些事做,同时取得民心。”
许平听得默默点头,脸上显出思考之色,张承业等了一会儿,说道:“当时福宁军还没有安民条例,这些条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制定出来的。”
“末将明白了。”许平大声说道:“多谢大人教诲,此等条例显然不适用于今天此地,末将这便去做修改,然后把理由上报。”
说到上报时许平的神色一黯,张承业看见眼里,便道:“条例务求简单易记,所以不可能详细讲述制定时的情况,比如上次你修改的战棋规则,之前就是按照我军多年前在辽东、云南的经验制定出来的,自大都督府关闭后没有修正过。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本是侯爷在长生岛时一再强调的,但是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往心里去,而往心里去的几个,据我所知日后都成为了侯爷的左膀右臂。”
见许平神色一振,张承业继续说下去:“克勤你很有天份,我看见你读条例的时候常常会去想原因所在,但是你只想你曾遇到过的情况,对这种不曾有过切身经验的条例就倦怠了些。”
许平一愣后答道:“大人,末将毫无经验,这从何想起啊?”
“我刚才问你时,你不也答出来了些吗?无论对错,总是有想法的,这样日后一旦遇到,就会有所映证。再说我军肇造,又从讨伐外敌转为对内平叛,用的也是十五年前的条例,教导队肯定需要大量的报告和教材,我知道很多人看你不惯,但你才多大?五年、十年之后,当大家回过头看,看到这么多的教材、报告都是你写的,在别人碌碌无为的时候你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到时候又会如何?”张承业不等许平回答,便起身打算离开:“好,两天!本将只给你两天时间!好做,有些事本将就眼开眼闭了。”
“遵命,大人。”许平信心十足的答道,目送着张承业离开帐篷时又道:“谢大人。”
张承业前脚刚走,周洞天后脚就在门外喊报告。周洞天进来后,就把参谋们刚刚制定出来的后续搜索计划交给许平过目,许平马上对这计划作出相应修改:“立刻执行!”
“遵命,大人。”
周洞天领命退出。余深河刚吃过饭,才歇过一口气,又再次带队出。许平交给这些军官的命令非常明确:严禁暗示百姓应该离开他们的山寨返回村子,同时一定要再三询问他们是否有何种需要。
无论衣服、药品或是其他任何短缺,许平都打算尽快给他们运去,为此他还催促工兵加搭建临时仓库,并向后方大军要求更多的紧急补给。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天时间,但是许平对自己的计划仍有相当信心,他甚至还有余暇掏出黄子君给他抄的《征战之源》再看一看。如同黄子君所说,这本书里没有任何生动有力的战例,也没有教导队其他教材上写的那些战术技巧。只有令许平感到非常乏味的一些枯燥条例,还有一些他不甚了了的一些名词,比如“动员”这个词,许平就是花了好久才勉强搞明白它的意思。
“……动员总纲、道路动员、人力动员、运输动员、经济动员……”许平顺着标题一个个地数着,虽然他觉得这本书枯燥无比,但是既然是黄石花费了很大精力才编写出来的,那还是继续看。此外,这也是黄子君的一番心意,这本书的每一个字都是她辛苦抄写下来的。再说军中也没有其他事情好做,与其闲着不如看看书。由于这本书极其枯燥,许平每次都把自己读过的章节都跳过去,再也懒得重看它们一遍:“……‘建立新单位’、‘补充老单位’,好,今晚就看这两节。”
刚翻到这节,许平突然一愣:“以后我还是重看一遍,从今天这两节开始,我要好好想想侯爷为什么要制定这些条例。”
八日下午,士兵报告有人返乡,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大大出乎许平的意料。他原本的算盘是先埋下种子,然后靠着这些人的口口相传,再加上新军的严格军纪来扩大影响。不过眼下既然有人回来,那许平当然要亲自去见见他们,以求千金买骨之效。
回来的那几十个人,都是上次许平见过的那几个老人的同村人。这两天许平对几位老人一直很照顾,找到他们同村的人后,为了消除村民的疑虑,许平还让士兵把老人们抬去和家人团聚。许平在周洞天、余深河等军官的簇拥下进村后,一个上次没有见过老头已经趴在房门口磕头,口称:“叩见将爷。”
“老伯请起。”所谓一不做、二不休,许平客气地亲手把那老头搀扶起来。
“草民是这个村的村长……”那个老头恭恭敬敬地向许平报告着。进入八月后天气渐凉,如果不是实在心里害怕,他们本也不愿意到山沟里去吃风,尤其是家家还有老人和孩子。那几个最初被官兵找到的老人都说新军军纪良好,见他们岁数大就让他们住进暖和的帐篷,甚至还有肉吃。
听说是镇东侯的部属后,村里的人有些心动,经过一番议论后就决定回来住。反正朝廷收复这块领土后也要百姓种地交赋,不可能永远躲着官府,何况如果惹官兵不痛快,还有被当作土匪剿灭的风险,既然躲藏之地已经被官兵搜索出来,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回家,以显示自己是本份良民。
村长自称姓张,这个村就叫做张家村,里面的人大多不是姓张就是姓王。说话间村长把另一位跪在路边的青年人介绍给许平,说这是他的儿子,跪在他儿子旁边的是他的媳妇。许平纵观周围的这群人,里面只有这个村长的儿媳一个年轻女人,其他的妇女多半不是躲在屋里就是还没有回来。
许平随口和这个村长聊了几句家常,并从怀里掏出一串小钱:“老伯,以后就是太平日子了,本将祝老伯明年能添个大孙子。”
“多谢将爷,多谢将爷。”老头子又跪下连连磕头,许平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含笑等他谢过后,又叫他们一家尽管起来说话。
虽然父子二人满脸堆着笑,但是许平看得出他们还是很紧张,这让许平心里也有些遗憾。旁边的媳妇似乎察觉到许平的不快,连忙大声恭维道:“民妇也听说过黄侯爷的大名,只盼他老人家多子多福,盼他老人家子孙满堂。”
许平微微一笑,又掏了一串钱给这个民妇:“这是赏你的。”
“谢将爷。”那女人欢天喜地,一连串又说了许多好话,自然也不忘加上给许平的:“将爷升官财,多子多孙。”
许平大笑不止,他身边的卫士和军官也都窃笑不已。见官兵心情大好,村子里的人也都放下心来。周洞天等参谋趁机就问起些水文地理的情况。那个拿了赏钱的村妇对官兵的询问格外热心,连忙跑家串户,把几个经常在土河打渔的村里人都替新军找来。周洞天告诉这几个人,明日如果无事,不妨去长青营驻地一趟,帮助新军了解情况,还会挣到一份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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