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役,西凉殁一十七万五千三百六十二人,五万六千四百四十七马,八千三百九十车,伤者不计其数。()”大大一场胜利,当然军功要记,三花天花乱坠,两名随军书记官笔走龙蛇:“苍天助佑,皇恩浩荡,此役我朝将士伤一百四十八人,殉亡七人,经此一役西凉国元气大伤西凉军士气低糜……”
三花公公上报的统计数据从来都不准,但有门道,敌方伤亡多报一倍而我方伤亡拦腰斩过就是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奇迹,更为神奇的是三花公公脸都笑成一朵花了,而牡丹神将此时却像是一只落了毛了凤凰:“义勇军首领牛牡丹,英勇杀敌,战功赫赫,一人轰杀敌将百余敌兵千余……”吹罢,吹,吹破了天!反正牡丹是无话可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杀人的滋味儿只有亲手杀过人的人才知道,那可真是不好受:“呕——”
当然这一次必须要记工部员外郎孙闰的功,还有兵部待郎雷震天的功,三花据实上报,尽多溢美之辞,不提。只方道士和无禅和尚寸功未立,但在三花口中,一样功劳很大。无禅射落了王旗,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方殷打通了地道,这是一件比天还大的事,吓破敌军之胆奋扬我军之威,智勇双全好一双龙兄虎弟!牡丹没有办法不吐,三花实在是太恶心了:“放屁!放屁!满嘴狗臭屁!”
小孩子,不懂事,三花不与她计较,她又怎知三花公公的良苦用心!事实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能和方老将军的儿子方道士沾上一点边儿的人,以后都会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牡丹也有一号!隆景朝是有女官,不外文书礼乐之用,要是没有方殷,甚么牛牡丹之流三花提都不会提,一个女人报甚战功?无禅是方殷的义弟,牡丹也就是方老将军的干儿媳妇了,话说回来还是方老将军的干系,三花这是破了例——
至于阿乌,三花不提。
阿乌不能提,阿乌是真龙教的人,真龙教的任何人在老皇上面前都不能提。
三花一边说着,一边用十只蚕宝宝算着日子,十多天过去了。
圣旨,就快来了。
“方殷大哥,二姐夫说你,说你,嗯!”无禅神情振奋,一扫之前颓靡:“快要当将军了!”方道士还没缓过劲儿来,耳鸣心跳两眼呆滞:“甚,甚么?将军?”哥儿俩坐在屋里说话,床上还有一个阿乌:“呼——”阿乌的伤势不重,阿乌的心情不好,阿乌脸上失了血色,寡淡且白:“将军将军,将个鸟军!”当然阿乌这是妒嫉了,羡慕嫉妒恨,关于凉州城里里外外的情报阿乌只有比旁人知道得更早:“咸鱼翻身,小丑跳梁,哎!当真是没天理!”
说完,走人,摇头又叹气,阿乌不屑与之为伍。()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可说。
当然方道士是一个道士,半个也好,并不是甚么将军。但命运已经改变,就在不经意间,三花公公早说过保他平步青云福星高照,那可不是开玩笑。此时二人犹不知,京城已然轰动,天下传扬美名,方殷与无禅的名字又一次传遍了大江南北,继万鹤谷武林大会之后。一个禅宗高徒,一个将门虎子,一双福星将星终是同时冉冉升起,再也没有人能忽视——
第一道捷报,便就引发了轩然大波,那只是一场小小的胜利。
渲染,造势,自不止三花一人,而第二道捷报还没送出去,可以想见举国欢庆之时。
但那并非二人所求,功名利禄种种,不过浮云。
石头小屋里,兄弟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彼此各觉索然无味。
方殷别无所求,奉养老父寿终正寝,过上平静安好的小日子,一个村姑,一个村夫——
当然,忘不了的是林黛,一曲采桑篱,至今动心弦。
而无禅,只是一个和尚。
当然无禅不是一个合格的和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过一天算是一天,无禅对于将来没有打算。
有牡丹,有南山,无禅的事从来不用自己费心。
这一天,方殷的心情是沉重的。
这一天,无禅的心情是失落的。
屠杀不过昨天的事,血腥场面犹在眼前,这一次无禅并没有追问而方殷也无法回答,为什么。为什么,人会死,为什么,会死人,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要互相残杀,说不得是非对错又无关情仇爱恨。若是真的棋局,那样是有多好,赢了也好输了也罢,大不了从头再来。若是真的棋子,反而更好一些,石与木头没有感情,不会这样饱含血泪——
同一时间,大旗之下,广场之中,城头之上,数万隆景将士在为死去的兄弟送行。死了十三人,尸陈天地间,没有香烛纸钱,没有绢花祭品,没有诵经没有超度,就连薄薄的棺材也没有一口。唯一的仪式就是默哀,人人都是无声泪流,是方老将军亲手为他们整敛遗体摆放停当,他们也是方老将军的儿子。十三个人,每一个人的名字方老将军都是熟记于心,甚到每一个人的脾气禀性方老将军都是了如指掌,只因方老将军对待凉州城中三万子弟兵尽皆如此,人人视如己出。
没有人知道方老将军是有多么悲伤,他是面无表情眼中无泪,花白的头发萧然风中。
没有人说话,静寂,死寂。
也不知立了多久,城里,城头。